一
学生的脑力劳动、学习中的成功和失败,这是他的精神生活、他的内心世界,忽视这一点会导致悲惨的结局。孩子不仅仅在认识和掌握材料,而且还会对自己的劳动有所感受,对自己的成功和失败发表个人的看法。
对幼小的孩子来说,教师是公正的生动体现。请看得了一个不及格分数的一年级学生的眼睛……这个孩子不仅觉得自己是一个倒霉鬼,而且还对教师持一种怨恨的,有时甚至敌视的态度。教师实际上不过由于孩子不明白某一点而打了一个2分,可在孩子心目中,他却成了一个不公正的人。
在一所学校里发生过这么一件事。一个学生怎么也弄不明白,植物是如何吸取养分和进行呼吸的,幼芽如何长成叶子,花如何结成果实,等等。教师经常提问这个男孩;而且每次都这么说:“难道你就不能理解这些简单的、你本应理解的东西吗?”一次上课时,教师说:“过几天,栗子树就要发芽了,我们全班都上咱们的栗树林荫道去,到了那个时候,如果阿廖沙还讲不出大家都懂得的那个道理,那么就无可救药了。”教师非常喜爱自己的宠儿──亲手栽培的由小栗子树长成的林荫道。上课前,他同几个学生一块儿又一次来到林荫道上欣赏点缀在每一棵树的枝头上的幼芽。可是到了第二天,当全班来到栗树林荫道来上课时,教师惊骇不已:树上所有的幼芽都被掐掉了。孩子们站在那儿神情沮丧。教师看到阿廖沙的眼睛里闪烁着幸灾乐祸的火花。
在这一行动的后面,隐藏着孩子精神力量的大发作、大爆发,他内心深处的痛苦喷发而出。这个男孩对不相信他的力量表示了抗议。但在教育实践中往往还有这样的情况:孩子一连得了几个2分之后,就似乎同自己的命运妥协了,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有时,孩子对自己的分数所持的无所谓的态度,成了小朋友们的笑柄,渐渐,所有的孩子都习以为常了,大家习惯于万尼亚和彼佳只能得2分,不可能得别的分数。这是一个正在形成中的人在精神生活中可能发生的最可怕的事。如果一个人从童年时代起就缺乏自尊心,那对他还有什么可指望的呢?
最重要的教育任务之一就是使每个孩子在掌握知识的过程中体验到人的自尊心和自豪感。教师不仅应向学生展示世界,而且还应确认孩子是周围世界中一个会为自己的成绩感到自豪的积极的创造者。教学是在集体中进行的,但孩子是独立地在认识的道路上迈出自己的每一步的;脑力劳动,这是一种极为个体化的过程,这个过程不仅取决于孩子的能力,而且还取决于孩子的性格和其他很多经常不被觉察的条件。
孩子总是抱着坦率的胸怀和好好学习的真诚愿望进学校的。孩子甚至不敢想别人会把他看成懒汉或倒霉鬼。好好学习的愿望,这是人类美好的愿望。依我看,这是照亮儿童生活的全部意义和儿童欢乐世界的明亮火花。这一火花是微弱的和不设防的,孩子以无限信赖的心情把它交给您这位教师,而要是您没有觉察儿童的愿望,那就是说您还没有意识到为自己学生的今天和明天所担负的令人激动的责任。粗心大意地接触儿童的心灵,令人感到委屈的生硬的话语或漠不关心的态度,足以使这一火花就此熄灭。只有孩子在学习中获得成绩,只有自豪地意识并感受到,自己在沿着陡峭的认识小径迈步前进、向上攀登,这才是渴求知识的微弱火花所需要的合宜的空气。
徒劳无功、毫无结果的劳动,即使成人也会感到厌烦、迷惘和兴味索然,何况我们是在同孩子打交道。如果孩子看不到自己劳动的成绩,渴求知识的火花就会熄灭,儿童心中会结起冰块,在火花没有重新点燃之前(而再一次点燃它是多么困难呀!)用任何办法也难以融化这块冰;孩子失去了对自己力量的信心后,形象地说,他就扣上全身的钮子,戒心十足,一触即发,对教师的建议和批评就会采取粗暴的态度。或者更糟:他丧失自尊心后,觉得自己干什么都不行。当您看到这么一个漫不经心、毫不在意地准备耐心听老师整小时的训斥,毫不在乎地任凭小朋友说他,你是落后生,你会留级……的孩子时,您的心就会充满愤懑。还有什么能比扼杀一个人的自尊心更为不道德的事呢!
学生在童年和少年时代如何对待自己,他在劳动世界中把自己看成一个什么样的人,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他的道德面貌。乌申斯基写道,孩子生来不贪懒,他爱独立做事,愿意什么都自己来干。应当教会孩子劳动,教会他思考、观察,理解什么是脑力劳动、怎么才算好好劳动。而只有在这之后,才能给他的成绩打分。一个从来不知道学习劳动欢乐的孩子,一个从来没体验过克服困难后的自豪感的孩子,这是一个不幸的人。不幸的人是我们社会的大灾祸,而不幸的孩子,则是大百倍的大灾祸。我无意于赞美童年时代;我不安的是早在童年时代,人往往已成为懒汉,他厌恶劳动,甚至轻视要竭尽全力劳动的思想。但为什么孩子会成为懒汉呢?亲爱的老师们,这是因为他不知道劳动的幸福。请赋予他这种幸福,教会他珍惜这种幸福,那时他就会珍惜自己的人格,就会爱劳动了。
二
给儿童以劳动的欢乐、取得学习成绩的欢乐,在他们的心中激发自豪感、自尊心──这是教育工作的头一条金科玉律。在我们的学校里,不应当有不幸的儿童──那种被什么也干不了的思想折磨着心灵的孩子。学习取得成绩,乃是孩子产生克服困难的动力和学习愿望的内在力量的唯一源泉。
如果孩子没有了学习的愿望,那么我们的全部计划、探索和理论就都化为灰烬,化为死气沉沉的木乃伊。儿童学习的愿望只能同学习成绩一起产生。出现了这么一种好似奇谈怪论:要让孩子取得成绩,就要他在成绩上不落后。然而这并非是奇谈怪论,而是脑力劳动进程的辩证统一。只有当掌握知识过程中取得成绩而产生欢欣鼓舞的心情的时候,才能出现学习的兴趣;没有欢欣鼓舞的心情,学习就成为孩子的沉重负担。我倒很想把埋头苦干称作欢欣鼓舞乘以孩子认为他一定能取得成绩的信心。
乍看起来,给学生评分是很简单的事,然而这却是教师找到正确对待每一个孩子的方法的能力,是保护孩子心灵中渴求知识的火花的能力。在小学四年的教学过程中,我从未给学生打过一个不及格的分数──不管是书面作业还是口头回答。孩子们学习读、写和解题。一个孩子在自己的脑力劳动中取得了良好的成绩,另一个暂时还没有。一个孩子已经学会了教师正想教给他的东西,另一个还不会,但这并不意味着后者不愿意学习。我只在孩子脑力劳动取得良好成绩的情况下打分。如果学生还没有取得他在脑力劳动过程中力求达到的成绩,我就什么分都不给他打。他应当专心致志地想一想,把自己的作业重新做一遍。
一年级时,我是在学年开始后过了四个月才打了第一批分数。重要的首先是让孩子们懂得刻苦、勤勉的劳动是什么。孩子的作业完成得不好并不是由于他不愿意,而是由于他还没有什么是好、什么是坏的概念──那么凭什么给他打分数呢?我让孩子把同一作业做上几遍,使他以亲身的体验深信,他可以做得比一开始的时候好得多。这有着很大的教育意义:学生好似发现了自己的创造力;他看到自己的进步感到高兴,就努力做得比这更好。孩子把自己做得较好的作业与差一些的作业进行比较,就会体验到欢欣鼓舞的心情。
考察一年级的作业,我发现孩子们想法不一样,对自己劳动的评价也各不相同。譬如他们写“oca”(黄蜂)这个词,莉达、谢廖扎、卡佳、萨尼娅、帕维尔写得很漂亮、很整齐。尤拉的字母就越出了横线,写得歪歪斜斜;科利亚和托利亚不是在写,而是在画,他们的字母就同他们在图画本里写头几篇关于大自然的作文时一样。在彼得里克的练习本里则是一些小钩子。我没有忙着进行下面的练习,孩子们又把这个词写了好几次。每重复写一次,孩子们就好像登上了更高的一级,不管是写得差的还是写得好的,都是这样。孩子们眼见他们的事情进展得比一开始的时候好,感到高兴和幸福。
正是在这种欢乐之中产生自豪感和自尊心。多次体验过这种感情的孩子不会去寻找捷径,不会去抄袭旁人的作业。只是当孩子学会了重做自己的作业,并由此而产生欢乐感和自尊感时,我才开始给他们打分数──当然,只给成绩好的打分。有些孩子在开学后过了四个月就得了分数,有些则过了六个月才开始得分数。彼得里克和米沙在第二学年开始时才第一次得到分数。我给他俩补了课,让他们哪怕今天做得比昨天稍稍好一些,不让他们失去自信心。
教学,并不是机械地把知识从教师那儿传授到孩子那儿,它首先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儿童对知识和学习的态度,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对教师的态度。如果学生觉得教师不公正,他会大为震惊。而幼小的儿童往往把不及格的分数看成是不公正的,并为之深感痛苦,因为几乎从来没有过孩子不愿学习的情况。他愿意学习,只是他不会,他还没有能力集中注意力,没有能力迫使自己工作。
如果一个孩子今天、明天,乃至整年都感到对自己不公正,那他的神经系统一开始会兴奋,继而就会出现抑制──抑郁、消极和冷漠。兴奋和抑制的剧变会导致孩子得病。乍一看,这是一些奇怪的毛病,即学校神经官能症。离奇的是这种病通常只在学校,在人道主义应当成为师生关系中最重要特征的这个神圣场所发生。学校神经官能症是不公正的产物。家长或教师对待孩子的不公正态度干差万别。首先是冷淡。对孩子的道德和意志力的形成说来,没有比教师对学生的成绩漠不关心更为危险的了。其次是斥责、吓唬、恼怒,而不懂教育学理论的人,甚至还会表现出幸灾乐祸的神气:好,你不知道,那把记分册拿来,我给你打一个2分,好让你爹妈瞧瞧,他们的儿子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