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阮籍读懂了屈原,他悲沉地写道:
天地解兮六合开,星辰陨兮日月颓,我腾而上将何怀。
曹雪芹很理解屈原和阮籍的心,屈原太“痴”了,为了人格,为了国家,竟投江自尽了;阮籍不痴吗《晋书·阮籍传》说他“容貌瑰杰,志气宏放,傲然独得,任性不羁,……时人多谓之痴。”然而,谁又能晓得,这痴必是性情中人;这痴必是郁结之心;这痴必是大志难遂。曹雪芹没有屈原和阮籍的官位和名士地位,面向天地,呼天抢地的宣称,而他只是一介寒士,生前漠漠无闻,但内心的痛苦更加深广,情调更加低沉,他用如椽的巨笔写下了凝重的自题诗: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人生的无奈,在无奈中寻找,这是一种独立人格的追求,是一种自由思想的追求,是一种众人独醉我独醒的精神!这种精神,不是视富贵如浮云,而是拒绝与功名相掺合的庸俗;不是视权势如污浊,而是拒绝与权势相孪生的肮脏。阮籍正是有这样超群绝伦的见识和明智,在如履薄冰的政治处境中,鄙弃琐屑的世务、外在的功名,而追求人格的独立。当曹魏王朝大将军曹爽权倾朝野、炙手可热的时候,身为大将军府参军的他不但没有借势往上爬,反而以脚疾为由,离开了曹爽。一年后曹爽集团被司马懿集团一网打尽,满朝上下对阮籍佩服得五体投地,而他却默默地走进竹林,隐居了。可见,不拘世俗,注重内在人格的修养,嵌崎磊落,成为魏晋风度的一代人望。曹雪芹回忆起其家族伴随康熙王朝,不也曾有过红极一时,可当皇权更迭时,却落了个破巢之卵,一败涂地。从这一荣一枯中成长起来曹雪芹怎能不发自肺腑地崇仰阮籍呢,他是大梦醒后明白这些的,已无法效法阮籍了,但在梦中他也要追寻阮籍,于是自号“梦阮”。
无奈的人生,迫使阮籍发狂,举止非常。他用青白眼看待社会。所谓青眼,是用黑眼珠对待挚友;所谓白眼,是用白眼对待俗人。曹雪芹虽没有这种形狂,但地地道道学会青白眼观察社会。他用青眼,看到了被侮辱、被压迫的青年女子悲惨的命运和人生;他用白眼看到“须眉浊物”般的贵族上流男子的卑劣和无耻。《红楼梦》是曹雪芹用青白眼辩析后的活生生的社会写实。
阮籍故作名士之态,放荡不羁,其实是注重本性后的真情流露,因而,他宣称:“礼教岂是为我所设!”(《晋书·阮籍传》)他敢于公开表示好色,喜欢他所喜欢的女人,好色而不淫。曹雪芹用一生的心血描写贾宝玉是一位情痴,是一个意淫的典型,而且敢于嘲笑用整个封建礼教包装的市俗世界。
阮籍穷得家中别无长物,除了酒就是书。他边喝酒边读书,平复他受伤的心灵,开拓他驰骋的思路,挥洒他创作的灵感。曹雪芹也嗜酒如狂,在酒醉朦胧的意态中远离世俗的黑暗和不幸,在酒醉亢奋的激情中走进创作的天地,恰如敦敏所题:
醉余奋扫如椽笔,写出胸中块垒时。
二、“爱君诗笔有奇气”
曹雪芹身边的朋友多次写诗颂赞他的诗才,如“诗才忆曹植”、“诗追李昌谷”、“知君诗胆昔如铁”等,三国时代的曹植、中唐诗人李贺都是年少的天才,用他们来比喻曹雪芹,足见其才华横溢。在《红楼梦》这部举世无双的巨著中他的才华得到充分的展现。他把民族的智慧、文化和才华,发挥到极致,无论思想和艺术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红楼梦》之所以成为一门学问──红学,是因为它博大精深的知识底蕴、文化积淀造就的,人们常说一句话:“说不完的红楼梦”,是极其准确的。
其思想内容极为丰富,封建社会的政治经济制度,土地制度、法律制度、官吏制度、宗教制度、婚姻制度、奴卑制度、嫡庶制度等都有涉及和描写;再如意识形态方面:佛教、道教、老庄思想,以及明清时代思想解放的萌动等等。
其文学创作的实践和思想,达到了中国古典小说的最高峰。且不论叙事艺术之炉火纯青,单就小说中运用诗词歌赋这一点,形式全备,几乎囊括中国古典诗词的各种诗体,有拟《春江花月夜》之格的,仿《长恨歌》之体的,师楚辞之魂的,……更不用说唐代王维、李贺、李商隐诸多诗人的名句和意象,自然化入,既与小说中人物的情感意绪、性格特征相匹配,又大大提升了作品的文化含量,扩张了美学境界。
其所展示的中国民族艺术,简直是异彩纷呈。他对绘画艺术,有着独具慧眼的见解,在小说人物的言谈笑语中透出独特的美术理论和美学情趣,与小说叙事互为表里,相映成辉。他对音乐及民族乐器的描写,别有洞天,对雅音乐的追求,对琴理的透彻,熠然照亮传统高雅音乐与人格、人品、人文环境的契合所在,幻化出贵族之象。还有服饰描绘,既有对典型人物宝玉、风姐等人物穿戴的工笔,又有大场合中对众人衣饰的小写意;既刻画出人物衣饰的考究,又几笔点画出人物穿戴的个性化。锦衣绣袄,珠环翠绕,令人巡礼了中国古代民族的服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