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说《祝福》中鲁迅先生着力塑造了祥林嫂这一勤劳、善良、朴实的农村妇女形象。作品通过对她一生悲惨命运的描绘,深刻揭露了封建礼教对鲜活生命的摧残和迫害。在大多数人看来,祥林嫂只是一个遵从封建礼教秩序的旧中国农村妇女形象,同时也认为,作者笔下描绘的是一个令人窒息的没有任何生气的社会环境。然而笔者却认为这种认识并不全面,因为,作品在沉重的黑暗中,还透着一条光明的“尾巴”,尽管它很微弱。
这条光明的尾巴,就是祥林嫂在走向人生的末路时,对鬼神的“疑惑”。
1、祥林嫂的反抗性表现在她对封建等级观念及封建婚姻制度的反抗上。她第一次逃到鲁镇来做工,显然是在丧夫之后,因为不堪忍受“严厉的婆婆”的虐待,并决心做一个不依赖他人的、自立自守的“未亡人”。当然,也有怕被婆婆伙同族人卖掉而不能保全名节的原因。对于野蛮的暴力绑架,她作出了“出格”的反抗,以至撞破了额头。虽说这种反抗的本意仍是为了守全封建礼教中的“名节”,但起码能说明:她不是逆来顺受、任人随意摆布的。这些都可看作是构成她反抗性格的基础。
2、祥林嫂的反抗性格还表现在她对待世俗观念的态度上。在寻死觅活、撞破额头之后,她最终还是与贺老六开始了新的生活。虽说这也是不得已的事,但她毕竟没有因此而觉得见不得人,自己给自己背上沉重的心理负担。相反,她曾一度过得安稳平静,生了孩子,人也胖了。可见她又不是那种顽固地死守住封建“节烈”不放的人,而是思想开通、能面对现实的聪明人。这相对于她生活的那个时代来说,已是难能可贵的了。
3、祥林嫂的反抗性格也从她与自己坎坷命运的抗争中表现出来。第二次丧夫并失子后,祥林嫂又一次到鲁镇来做工,此时她在人们心目中已是一个“克夫克子”的有“罪孽”的人了。然而祥林嫂不甘心做别人眼中的“不洁”的人,她仍然努力争取“做人”的资格,以自己后天的努力与她那坎坷的命运抗争。在听从柳妈的“启发”,花了辛苦劳动所得的十二元鹰洋到庙里捐了门槛之后,她满以为自己是“正常”人了,便在鲁四老爷家祭祀时“坦然”地去拿东西,结果仍然被喝住,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得人”了。
4、临死前向“我”的提问是她反抗性格体现的最高潮。及至一切挣扎、苦熬都无济于事,她沦为乞丐,陷入了彻底的困境。在无法继续生活下去时,她对千百年来统治人们的鬼神蒙昧思想提出了质疑。“她想到:鬼神不是以公正、慈悲为怀的吗?为什么对自己是那样的不公,那样的残忍无情呢?她从切身的痛苦经历中,引申出对鬼神世界的疑惑了。”(《名作欣赏》1986年第4期)这活跃的思想恐怕不是一般只求果腹的乞丐所应有的吧?之所以说这是一条光明的尾巴,是因为“长期封建制度的野蛮统治,造成了中国劳苦百姓的麻木、愚昧,尤其是其中的妇女,有谁怀疑过人类社会,冥冥之中还被一个鬼神世界主宰着?而祥林嫂,竟对它疑惑了。这是破天荒的事,要知道,对鬼神的疑惑,就是对封建统治意识的疑惑,也就是对劳动妇女传统命运的疑惑”(同上),更是对封建旧秩序赖以维护的思想根基的动摇。这一惊人的念头,从一个备受禁锢、束缚的弱女子的头脑中产生,不啻是一声惊雷,一道闪电。
从鲁迅本人的思想及其同时代的作品中,我们也不难寻到这一思想的轨迹。祥林嫂身上有很多有价值的东西,不仅仅是勤劳、质朴。比如,同样是受害的闰土、孔乙己、华老栓、阿Q,他们身上就缺少这种反抗性。鲁迅将中国传统文化概括为奴性文化,虽说祥林嫂的反抗仅仅限于“想做奴隶”,但毕竟还在“疑惑”中让人看到了一丝生气。
祥林嫂这样的人物之所以不可能出现在以揭露封建社会的黑暗和罪恶为主要任务的《呐喊》中,而只能出现在《彷徨》里,是因为在创作《彷徨》时,鲁迅已侧重考虑到如何探路前进的问题。而祥林嫂正以她不寻常的死,以及死前对旧世界统治的“疑惑”,去警醒和启示一切活着的人,沿着这一“疑惑”继续“求索”下去。
──原载《语文教学通讯·高中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