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人文性是语文学科的灵魂,落实到中学语文教学上,“就是给人建立一种精神底子”⑴即帮助中学生扶植精神支柱,夯实人文底色,奠定思想基石;帮助其塑造灵魂.端正思维,健康情感,挖掘人性中真、善、美的成份。相反,人文教育绝不是粉饰现实,美化生活的捷径。语文教师在语文教学中实施人文教育时,仅量应“客观地做你的工作,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要把自己的信仰强加在别人身上,而是要让他们在在自己身上发现这些源泉。”⑵这种观点可以给人文教育新的启示:教师尽可能把关于某一课题的争议观点、价值取向、情感倾向一一介绍给学生,让学生通过感知和筛选,以及学生之间的互动撞出创造火花,融于自己的思想感情,教师在传承文化遗产的同时,潜在地拉伸了学生思维的长度,拓展了知识的宽度,是符合素质教育需要的。新语文课程标准指出:“泛政治化倾向,道德说教的泛化以及主流意识的强烈排他性,导致了评价标准的过于单一,从而不能适应评价的需要”。⑶更不能满足张扬教师个性与发展学生个性的需要,单一的观点、定论忽视了学生学习过程中的独特体验,是对人性及其丰富性、复杂性简单粗暴的抹杀。高中语文教学中真正需要鲁迅那种充满理性的冷峻态度,在 《祝福》中袢林嫂问“我”,“人死了之后到底不没有灵魂的?”鲁迅照例没有在作品中给祥林嫂铺下一层在虚幻中走向死亡的慈悲底蕴,而是让她如生活本身真实地怀着惶恐和绝望走向生命的终点。这种关于生死的问题,在高中语文教材中有诸多反映,比如《在马克思墓前的讲话》,为了营造某种情景,讲授时就要放哀乐刻意制造悲剧气氛?事实上《纪念刘和珍君》,《为了忘却的记念》《项脊轩志》这些作品都表达怀念而不是绝望,其中都包括对死的感慨对世事无常的怅然。本来人生不可回避的两大主题就是“为生计”或“”为死计”,做为文学艺术的永恒主题,宗教领域的基本问题,中学教育对这种人文教育问题如何看待?就范例而言,祥林嫂问死最具典型性,可以说是石破天惊的生死之问,是“我”无法回答的,是多年来教学中无法透彻分析的,对生我们可以大发感慨,对死以及死后我们却知之甚少,甚至一无所知,“生死相依”的真谛不能破解,又怎能帮助学生去面对亲人的疾病、伤痛或者死亡呢?而这正是人文教育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藉于以上认识,以鲁迅《祝福》为契机对“灵魂的有无”另作些探索。
二
鲁迅在《祝福》里,以祝福为题给人诸多联想:“千门万户彤彤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⑷祝福喜庆;“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祝福吉祥,这两种祝福的情景在《祝福》里都有浓郁的征象。特别是前者辞旧迎新的祝福更成为一片遮在祥林嫂头上的不祥之云,抑或是作者蓄意要用一种世俗的祝福来“祝福”一位旧岁的钟声里倒地而去,脱离悲惨命运苦海的妇女?把世俗的祝福与宗教的祈祷合二为一,在“心里算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⑸祝福?为没能回答“灵魂的有无”而加剧了祥林嫂走向死亡的内疚之情?鲁迅先生读过佛学著作,这种“祝福”是着意的点睛之笔,“死去原知万世空”,⑹他希望祥林嫂的魂灵在“空”之后之去自寻答案,在抛弃尘世的“包袱”之后自然解脱,这是他对伤者与亡者的理性“祝福”。
现实生活中,当一种疾病迅速蔓延,生命受到死神的强力威胁时,人精神的恐惧、心灵的恐惶,不是医药所能救治的,这时候更需要精神导师的指引,让人们从精神上建立牢固的防御体系,配合科学的治疗方法才是确保身心健康的最好途径。学生怎样面对疾病和死亡,怎样帮助自己与他人?鲁迅说:“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这句话与疾病和死亡毫无联系,却让人获得了面对现实的勇气和信心。语文教师有责任担负好学生精神后盾的职责,如果紧急关头不能给他们的精神和心灵注入一支强心剂,那么传授再多的知识也无力解救一个绝望的灵魂。“遇人痴迷处,出一言提醒之;遇人急难处,出一言以助之,亦是无量功德”,⑺也许人文教育实质上正为履行这种职责。《祝福》中“我”听到祥林嫂死去的消息“有些负疚”,因为祥林嫂需要“我”帮助解脱精神困境的时候,“我”无力助之,尽管其死与“我”毫无相干,却让“我”的心灵一直不得安宁。这是鲁迅在《祝福》中写“我”的窘境,不能帮助祥林嫂解决生的难题,亦不能帮她解决死的难题。《祝福》做为落实人文教育的典范作品,教师多应结合文艺作品的人文特征,多去指导学生解决相关的精神问题、心灵问题、认识问题,帮助他们学会以人文精神为要领,发扬人道主义精神,以更符合人性的认知态度走进生活,学会自我帮助与帮助别人,多懂一些生活的辩证法,增强心灵对各种意外的承受能力,这正是“学会学习、学会做人、学会处世、学会生活”的另一种翻版,两者殊途同归,有异曲同工之妙。
三
鲁迅在《祝福》中对“魂灵”的有无,给了三种答案,也等于没给答案,尽管鲁迅着意留下黑暗社会扭曲人性的空白,但也说明“我”做为读书人对人生的死确如常人一般是懵懂的,并不因为作者深刻洞察世态,也就能洞悉生的对立面──死,在《祝福》里表述为祥和的氛围里,始终飘着一片散发死亡气味的阴云,那是祥林嫂这类生活在社会底层,被夫权、族权、神权、政权的压迫以及封建节烈观对个人精神禁锢的折射,对她们来说,活着是一种经受痛苦和磨难的过程,而死后才是最终的解脱,但又不知死后的情景如何,面对人世的苦海,又畏惧地狱的苦海,天地之外,生死之间没有容身的立锥之地,一种生的无奈,死的无助心态,让她在知道生命将尽时,又不知如何面对死亡,特别是“被丈夫锯成两半“的恐惧,与儿子能否相见的矛盾,让她站在生死的分界线上茫然不知所措,她问“我”魂灵的有无时,“我”因“对于魂灵的有无我自己向来是毫不介意的”,所以无法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让她的心依然悬在无助的半空,她不能清楚而安详地走向生命的终点,这种糊涂的遗憾正潜在地反映了鲁迅关于生死的心灵辙痕。彼时面对一个死亡困惑者的追问谁都无法做答,最后祥林嫂在柳妈的指点下,借助宗教仪式捐了一条门槛代替被锯开的痛苦,却把与儿子相见的希望积淀下来,这位伟大、善良的母亲,对儿子刻骨铭心的爱让人潸然泪下,生活的多少压迫、艰难、悲惨、痛苦压不倒她的亲子之爱,磨不平她的失子之痛,这才是祥林嫂隐忍苟活的精神支柱,也正是鲁迅的尖锐与深刻所在,即祥林嫂为谁而活,为谁而死。这是人文教育中需要帮助学生加深认识的问题,即每个人都是非独立存在的,亲情、责任、义务与生存不可分割,这是生命可贵和生存意义的根基和落脚点。
四
《祝福》以艺术的真实记叙了祥林嫂一生的悲惨遭遇。“这篇意蕴深邃的文学作品没有离开对生命存在、生命价值的关怀与叩问,伤残病苦这些人间的不幸,往往能够给五味人生增添无限色彩与波澜,而这一切往往是构成文学作品的精神内核,也有助于作家坚定创造的意志,迸发也创造的活力。”⑻这正是鲁迅的风格,他不用粉饰与雕琢,而是真实地反映社会现实,不给读者留下美好的想往与憧憬,似乎在他的作品中读到的只有黑暗社会的真面目。在《祝福》里“我”的窘态,祥林嫂的悲惨都真实地暴露在读者面前,鲁迅就是这样一位“有良心”的艺术家,他把真实的情况介绍给读者,让读者自己去辨别,而不稍加修饰以免误导。就在祥林嫂的生命即将毁灭的一刹那,对她怀疑地狱是否存在,灵魂是否存在,仍然没有给她留下幻想的余地,他的真实近乎残酷,却让人不得不佩服宗教能否即刻拯救一个受苦受难的灵魂?鲁迅曾说过一句著名的话:历史有惊人相似的一幕,给他面对死亡的行为做了极好的注脚。据载他和“五四”时期几位著名民主人士,每次出门从不带钥匙,从没有回家的打算,将生死完全置之度外,他不畏惧生的危险,不畏惧死的危险,不考虑明天或者此后的生死问题,这是以一种大无畏赴死的精神来求生,与宗教宿命的以生修死截然不同。佛学作品《西藏生死之书》里谈到,西藏那些修行的大师,每天晚上睡前,把茶杯倒扣,人问其因,说不知明天早晨是否还会醒来,与我们每天睡前怕明天炉火熄灭再点燃一次很麻烦的心态迥然不同,他们时刻做好了奔赴死亡之路的准备,以一种毫无牵挂的自在,把死做为生的组成部分来看待,这情形真与鲁迅以死求生有着“惊人相似的一幕”,从这个角度说面对死亡鲁迅同样是一位大师级“修行者”,而在《祝福》里,“我”却犹豫不决,不能给祥林嫂走向死亡的信心和勇气,那时的“我”仍然只是世俗中的我们一般,惦记着明天炉火灭了要再燃的麻烦……。鲁迅“《野草》所涉及的同样是人的灵魂世界,终极意义,因而需要从存在本体论的思路上去解读,它朦胧、空灵、诗化的底蕴”⑼正是人文教育的精髓。他直面死亡的做法或多或少受到宗教思想的影响,但他并不刻意用宗教来解决活着或者死后的问题,他作品思想感情中经久不息的生命之原动力恐怕正源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