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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悲哀的死亡──读《孔乙己》

11-01 11:49:12 | 浏览次数: 78718 次 | 栏目:初三语文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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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喝酒的人说道,“他怎么会来?……他打折了腿了。”掌柜说,“哦!”“他总仍旧是偷。这一曰,是自己发昏,竟偷到丁举人家里去了。他家的东西偷得的么?后来怎么样?”“怎么样?先写服辩,后来是打,打了大半夜,再打折了腿。”“后来呢?”掌柜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账。

  这里,有个小小的疑问。前面的叙述是,孔乙己使人快活,没有他,别人也快活。可是这里从字面上看,好像并没有任何文字直接写到人们的快活。但是,从对话的语调中,仍然可以看出那个提供消息者的心态。说他被打折了腿,归结为“他自己发昏”,“偷到丁举人家里去了,他家的东西,偷得的么”这和孔乙己在场时的那种欢乐、调侃,在情绪上是大有不同的。对于丁举人打折了孔乙己的腿这样野蛮的人身伤害.说话者没有半点保留,相反还给人一种津津乐道的感觉。也许这就是鲁迅所提示的快活。特别是,说到孔乙己可能是死了的时候,说话的和听话的,都没有震惊。“掌柜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账。”对于一个给酒店带来欢笑的人的厄运,人们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这里就充分显示出鲁迅写对话的笔力了。

  当然,这里有一点似乎是不能回避的,就是鲁迅明明说,孔乙己不在场人们也是快活的,而在上述文字中,却没有快活的字眼。鲁迅为什么没有直接写喝酒的那个人快活地说着这样的事情呢?这可能与鲁迅追求白描式的对话有关。鲁迅在《二心集?看书琐记》中说:高尔基很惊服巴尔扎克小说里写对话的巧妙,以为并不描写人物的模样,却能使读者看了对话,使好像目睹了说话的那些人。(八月份《文学》内《我的文学修养》)中国还没有那样好手段的小说家,但《水浒》和《红楼梦》的有些地方,是能使读者由说话看出人来的。

  很可能,鲁迅在这里,就是有意不去直接点明说话者那种津津乐道的神态和兴高采烈的情绪,而把想象的空间留给读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快活”啊。一个人死了,居然没有人感到悲哀,反而将其“快活”地作为谈资。

  表面的热闹和潜在的悲凉,不着一字,从容不迫,含蓄隽永,显示了鲁迅笔墨的最高火候。如果在这里,粗心的读者感觉还不够明显的话,到了下面孔乙己第二次,也就是最后一次出场,就不能不有所震动了。这时的孔乙己被打折了腿,已经不能走路。鲁迅以小店员的视角,导引着读者逐步发现孔乙己的狼狈和悲惨。先是看到他盘着两腿,下面垫着一个蒲包,后是发现他是用撑着地面“走”的。躯体残损到这种程度,在这么与平常不同的情况下,掌柜的“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孔乙己,你又偷了东西了!”

  一个人被打得不能走路,只能用手走路了,本是很悲惨的事,人们本该有惊讶,有同情,至少是礼貌性的沉默,可是,掌柜的不但当面揭短,而且还“笑着”。这就是说这位掌柜的,并没有感到自己的话是多么残酷,有着多么严酷的伤害性,相反,倒是感觉到并无恶意,很亲切地开玩笑似的。

  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是不偷,怎么会打断腿?”孔乙己低声说道,“跌断,跌,跌……”他的眼色,很像恳求掌柜,不要再提。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便和掌柜都笑了。

  鲁迅在这里揭示的是,所有的人,似乎都没有敌意,都没有恶意,甚至在说话中,还多多少少包含着某种玩笑的友好的性质。但是,这对孔乙己却是一种严重的伤害。因为,从一开始,他讳言偷,就是为了维护最后的自尊,哪怕是无效的抵抗,也是要杏认“偷”的定性的。这是他最后的精神的底线。但是,众人,无恶意的人们,却偏偏反复打击他最后残余的自尊。这是很恶毒的,但又是没有明确的主观恶意的,鲁迅所揭示的就是这种含着笑意的恶毒。关键在于,这种貌似友好的笑中,包含着冷酷,对人的精神的麻木不仁,对人的同情心的阙如。

  孔乙己已经被逼到找不到文言词语来维护自己自尊的程度,连“跌断”这样的掩饰之语,都没有信心说下去了,可是酒店里的人,却都“笑了”。这种“笑”的内涵太丰富了。一方面当然有不予追究的意味,另一方面,又有心照不宣地识破孔乙己的理屈词穷,获得心灵满足的意思。这一切明明是鲁迅式的深邃的洞察,但是,文字上,鲁迅却没有任何形容和渲染,只是很平谈地叙述,“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连一点描写都没有,更不要说是抒情了。但是,唯其平静,平常,平淡,才显出诸如此类的残酷人情,司空见惯,没有感觉,没有痛苦,而鲁迅的笔墨,就是要揭示这种世态的可怕。

  不一会,他喝完酒,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坐着用这手慢慢走去了。

  孔乙己如此痛苦,如此狼狈地用于撑着地面离去,酒店里的众人,居然一个个都沉浸在自己的欢乐的“说笑声”中。世态炎凉竟至于此,这是何等的意味深长。更加精致的还在后面,孔乙己在酒店粉板上留下了欠十九个铜钱的记录,年关没有再来,第二年端午,也没有来。人们记得的只是“孔乙己还欠十九个钱呢”。过了中秋,又到年关,仍然没有再来。小说的最后一句是: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孔乙己的确死了。

  一个人死了,留在人们心里的,就只是十九个钱的欠账,这笔账,是写在粉板上的,是一抹就消失的。一个人的生命,在众人心目中,竟然是这样的无所谓。他在世的时候,人们拿他作为笑料,他去世了,人们居然一点感觉也没有。既没有同情,也没有悲哀。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人生,什么样的世态啊。这里不但有鲁迅对人生的严峻讽喻,而且有鲁迅在艺术上的创造性的探索。对这篇小说在艺术上这样的追求,鲁迅特别有心得,他的学生孙伏园,在《关于鲁迅先生》中有这样一段话:我曾问过鲁迅先生,其指《呐喊》中,哪一篇最好。他说他最喜欢《孔乙己》,所以已译了外国文。我问他的好处他说能于寥寥数页之中将社会对于苦人的冷淡不慌不忙地描写出来,讽刺又不很显露,有大家的作风。⑴

  这样的回答,可能有点出乎意料,在我们印象中,在《呐喊》中,被鲁迅喜欢的作品至少不应该是《孔乙己》,而应该是《阿Q正传》、《狂人日记》、《药》等名篇。但是,在鲁迅自己看来,这些名篇,恰恰是他不太满意的。傅斯年以孟真的笔名写的《一段疯话》中对鲁迅的《狂人日记》大加称赞。但是,鲁迅却在和他的通信中表示:《狂人日记》很幼稚,而且太远促,照艺术上说是不应该的。⑵

  从两篇小说的对比中,可以感到鲁迅对艺术的执著和严谨。鲁迅擅长写人物的死亡,可以说每一个都重复。我们记得阿Q的死亡,是悲剧性的冤假错案,但却以喜剧的方法处理。而祥林嫂死亡,同样是悲剧性的,鲁迅却创造了悲剧的抒情的氛围。在《孤独者》中,魏连莹的死亡,则又是另一样,那是含着冷笑的死:冷笑着这世界,也冷笑着自己,是反抗势利,胜利的死,但是,又以人格上同流合污为代价,是失败的死。故氛围沉重而严峻,主人公的哭,是挣扎着像受伤的狼的长号惨伤里夹杂着愤怒和悲哀。而《铸剑》中,英雄的慷慨赴义,偏偏和暴君合葬,变得荒诞。唯独孔乙己的死,既不是悲剧的,也不是喜剧的。在表现方法上,也只有平泼的叙述。

  鲁迅善于在人物死亡之后,大笔浓墨表现周围人物的心理反应,多方面加以渲染。阿Q的死亡,鲁迅正面只写了“如微尘一般的迸散了”,似乎偷工减料。但接着而来的是,心理多方面的效果:举人老爷没有追到赃,赵府损失了辫子和赏钱,故皆号啕。更特别的是舆论,第一,未庄,阿Q,被枪毙就是证据。第二,城里,枪毙不如杀头好看,又没有唱一句好戏。城里乡下,人们的反应妙就妙在同样极端荒谬反差又如此之大。而祥林嫂的死亡,反应也是多元错位的,鲁四老爷,说她死在旧历年关,不是时候,可见是个谬种。茶房认为“还不是穷死的”没有任何异常的感觉,没有任何情绪上的反应。而整个鲁镇的人们,一个个都忙着祝福,虔诚地祈求来年的幸福。只有一个外来的“我”感到不可推卸的、沉重的内疚。以人物心理反应创造多元心理反应,可以说是鲁迅的惯用于法,然而,在《孔乙己》中鲁迅却显示了另外一种于法,那就是没有悲哀的悲剧。没有明显的讽刺,也没有调侃性的幽默。既没有《祝福》中的抒情,也没有《阿Q正传》和《药》中的反讽,更没有《孤独者》死亡后那种对各方面虚假反应的洞察,在《孔乙己》里,有的只是,芒育两语,精简到无以复加的叙述。这种叙述的境界就是鲁迅所说的“不慌不忙”,也就是不像《狂人日记》那样“逼促”。“讽刺”而“不很显露”,这就是鲁迅追求的“大家的作风”。反过来说,如果不这样写,而把主观思想过分直接地暴露出来,那就是“逼促”,“讽刺”而“很显露”,在鲁迅看来,就不是“大家的作风”。拿这个标准去衡量《狂人日记》和《阿Q正传》,可能就都不够理想了。从这里可以看出鲁迅在艺术上对自己是如何苛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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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⑴ 孙伏园《关于鲁迅先生》,《晨报·副刊》,1924年1月12日

  ⑵ 《对于〈新潮〉一部分的意见》,《新潮》 第一卷第四期(1919年4月)


    ──《语文学习》2007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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