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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蕻良:《早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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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姑笑着说:“你别在这个儿勾引我,你不是做样儿给我看吗?你要成心形容我,我就走。”

  母亲连忙说:“到底是曹家的人,惹不得,还没有说他们爷们什么呢,你这儿就给报仇了,我不过一年到头可下子看见了亲人了,倾筐倒篓的说得点儿吧了。而且,你也不总是形容我,好像享了多大福不是吗,谁知道也不过是半斤八两就是……”

  姑姑故意俏皮地说:“谁不知道哥哥待嫂嫂好,你就是怕我伤心,故意这么说就是,我是听不进去的。”

  妈妈说:“真是亲生的兄妹呀!幸而我还没有在你跟前说他什么,要是背地里讲了他什么三长四短,你还不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才怪。”

  姑姑说:“好嫂嫂,别讲这些歪话了,我把兰柱带去,行不行?”

  妈妈说:“快带去吧,你少在家呆一天,我少操一天心。”

  姑姑说:“可是一言为定,别到时候舍不得。”

  妈妈说:“我不会留他的,今天一天你问他,他到哪里去了。今天你是看见的,弄得鸡飞狗咬,瓦都翻个了。他回来还像没事儿一样,你上哪儿说理去,他们爷们儿什么都是对的,这个从小就是这样的,长大了比他爸爸还要豪哪!”

  姑姑把我搂在她的怀里,我心里虽然想起金枝姐,但看见姑姑艳丽照人的脸,又听妈妈乱七八糟的事,心里都飞到这上边来了,哪里还记起金枝姐。姑姑一边和妈妈说着话,一边逗弄着我玩。我简直心花怒放,什么都忘掉了。

  “如今日子也越过越紧,外边支着一个空架子,里边只有开支,没有进项,如今我倒成了败家子儿了,在我手里往外送的不知有多少,可是拿回来的一个小钱也没有。方才不是又付了两笔,都是阎王爷追命的钱,迟一个时辰也怕错投了胎的,一五一十的拿去了,天天活着,就是为了这个。”

  正说着话儿,外边饭开上来了,跟妈们过来请示,妈妈请姑姑饭房吃饭。母亲真正的给姑姑生了锅子,但是鹿肉,狗肉,野猪肉都没有,银鱼冰蟹都是干了的,野雉肉只好用鸡肉来替代,羊肉是现杀的,还够肥,白磨是早就泡上了的,味道下来了,酸菜是在瓶底子里搜索出来的……母亲说:“这个就叫做锅子罢了,我们不过是借题目做文章,锅子是个障眼法,我们捉妖是真的。关起大门来,谁来也不管,我们捉闹一天,姑姑这天也够燥的,我们都穿短衣服来吃饭,湘灵过来给姑姑宽衣。”姑姑穿着短袖的蛋青色的绸衫子,手腕子上一副弹簧绞丝的赤金镯子。左手还多带着一个鹦哥绿的翡翠单镯。手指上仅仅有一颗七星抱月的钻戒子。右耳唇上只嵌着一个米粒大的绿玉小耳扣子,左耳上单一个鸡心形小小的红宝金抓的耳坠子。

  妈妈穿了长袖的月白色纺绸衫子,左胳臂上一个山葡萄蔓子镶银单手镯,手指上带着父亲送给她的光面白金戒子。正在和姑姑闹酒。

  姑姑索性把那金镯子的弹簧按开,从浑圆的胳臂上褪下来。把它交给湘灵收了。便和妈妈说:“你想灌醉我呢!我喝不了多少的,你这样一边用火烤着一边让风吹着,回头我要伤了风,我要找你的。”

  妈妈说:“好,我们不吃酒,我们吃菜,总而言之,我们怎样闹恁有理。你要真的伤风了,我也喜欢的,你可以多住几天,我天天侍候着,你也不会遭罪的。明天咱们找赛柳霜唱大鼓,我们要尽量闹他一下子,活了这么大,几个春天是我们自己的!”

  姑姑故意放下筷子说:“必是哥哥来信了,说明天就要回来吧?”

  妈妈说:“咱们理他呢,我都七老八十的啦,我管那些,我们不过是过个体己年罢了。就好像咱们又回到作姑娘的时代了,我常想,那时候该多好。姊妹们有说有笑,白天在一起,你打我,我碰你的,看什么都有意思,看什么都好笑好玩。白天你描个花样,我绣着荷包,晚上出门像扯拉拉狗儿似的,排成大队。睡觉时滚成一个团,你争我,我争你的……

  后来一出嫁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替人家生儿育女了,自己落得牵牵扯扯,什么心思都没有了。看什么也都没有滋味,脑子里七事八事,上上下下,就算白活一场,我就说,什么兴家立业,贤母良妻,都是胡说,一句话活受罪,还不如死了好。我不是三杯酒盖了脸,混嘴胡说,实在是真话。反正我也是老嫂子了,你不会挑我,我有话不和你说,我和谁说去!”

  姑姑笑吟吟地说:“嫂嫂说的都是我心里话,我不过就是不想说就是。我自己就说,要不是怕失了体统,我真想痛痛快快地好好哭一通呢。嫂嫂……”姑姑斟满了酒,和母亲吃了一杯,我拿起了酒壶,又给她斟上,也给母亲斟上。

  锅子头起锅都是挑出来,给别人吃的,到后来汤煮浓了,妈妈和姑姑才开始吃,姑姑不能多吃,怕晚上睡觉不好过,但是这一顿饭,添汤扇火的差不多吃了三个钟头,一直吃到天黑了。

  妈妈说怕姑姑劳乏了,今天早睡觉,她本想和姑姑一道睡,但怕止不住说话,明天起来大家都没有精神。让我来和姑姑睡。

  饭撤下去了,妈妈和姑姑在小倒厦饮茶,谈着马家的许多事,妈妈安慰着姑姑,看着下人都不在了,姑姑就籁籁的落下泪来。妈妈向她抱歉,劝她多住几天,但姑姑说,明天一定得回去,后来姑姑觉得有点头痛,妈妈说:“一定是炭烟子熏着了。”便传下话来问谁上的炭。姑姑说:“你可不要因为我治下人的罪,她们上的炭,我都看见了,都是着好了的炭核儿……我大概因为方才心急了一阵子,身上受不住了。你给我一点什么吃,解解就好了。”妈妈立刻就自己去剥山植,亲手去煞红果醱酪,煞好了再去系到井底下去冰起来。姑姑说:“等你这酸酪作好了,我的头也疼炸了。我反正也不厉害,我去先躺一躺,兰柱,你陪着我。”

  妈妈说:“我知道我这一忙忽,你的病就好,我只怕不够热闹,这叫借题发挥。兰柱,快陪着姑姑去躺一阵子去,你也去休息一下儿。”

  姑姑在我们家都有特定的枕被,专是给她来才盖的,但是有时为了表示亲密,都是盖母亲的。这种多半是只盖过一两次,而又拆洗得三新的被子。今天姑姑盖的就是雪青色的全绣桃李花开的薄棉被,是妈妈去年春天和姑姑一起睡的时候,盖过一次的,听了母亲的话,使唤人就去携衾抱衬,浇汤换水,擎灯添香……忙个不了。

  我的被子是湘灵铺的,铺在姑姑的旁边。她们收拾好,便请姑姑过去。姑姑对我母亲讲了几句笑话,便走了。母亲说一会红果酪熬好了亲手送过来。我说我来替妈妈拿。妈妈说:

  “不用你那样孝顺了,你只要不气你姑姑,就算你本分了。”

  姑姑因为身上发烧,所以脸上显得桃花似的。白里透红。

  她穿的短袖的衣服,白白的膀臂都露在外面,头发松松的挽着,黑碧的头发映着白的臂子……显得她身上好象都是刚刚用水冲过了似的。姑姑衣领的纽绊都没有结,散开来半露着里面的红抹胸。头上搭了一条浸湿的白绢子。斜躺在一只穿纱靠枕上,眼睛似睁非睁,情态似笑非笑的和我们说闲话。湘灵正给姑姑打排子扣,是姑姑托她打的。她把纯丝的绳儿先散串了,然后再用珠线紧了,一层一层的紧,打得又紧局又边式,花稍又多。

  姑姑说:“也难为你,正事还做不完,还还外债给我打这个花结子,你少出几个花样就算了。”

  湘灵说:“心里也空空的,没有什么新奇样儿,总归都是几色普通的,姑奶奶要不喜欢,将来我再另外新打。”

  姑姑说:“这就够新鲜了,拿回去我都不敢说是你打的,要是她们知道了是你,又是这个来求,那个来要,怕你一辈子都答对不完。”

  湘灵说:“姑奶奶就是宠着我们罢了,就是有人来要,做几个也是我们应该得分的。”

  姑姑说:“平日里还不够你瞧的,这一家的大大小小的事儿,我心里也有个数儿,七岔八岔儿的,那块儿不得眼到手到,我就常说:五嫂要没有你,真不知道该操多少心呢,她的那些人,我不怕她们听了生我的气,那一个不是做面子活,一眼看不见,就不是他们了,使你夹在里边,深了不是,浅了不是,我心里不是明镜儿似的。”

  湘灵说:“都是姑奶奶体恤我们,我也是笨手笨脚的,奶奶看我们忠厚老实,才看得过一点儿就是。”

  姑姑说:“我就喜欢你这张懂人情会说话的小嘴,你跟我去几天吧,你到我那儿做做客人,把你们太太累几天,看她拿东拿西,她才知道你平日里的心血呢。”

  正说着母亲用着福漆小托盘端着一盘冷冰冰红艳艳的蜜饯山酪红走了进来,听见姑姑的话就说:“好哇,我这样血奔心似的侍候着你,你背后还打量着闪落我,好,我这一个中用的人,你也要拔烟核儿选了去,不说看我可怜见的,给我找个帮手,还在背后打量闪我的台。”

  姑姑笑着推我:“快给你儿子娶媳妇,你就有了帮手了,谁再敢到你跟前去打量你的人。”

  湘灵看见母亲进来,连忙起来,把盘子接在手里,从橱子另外取出来三只半陶空的小蓝花碗,把红果酪小心的分盛在里面。姑姑靠中国儿来,一口一口地吃,红果的红染在她的嘴唇上边显得更红。如同流出鲜红的血来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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