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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蕻良:《鴜鹭湖的忧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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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东西,这是你家的!”来宝气喘嘘嘘地一边揪打着一边骂着。“这回老杂毛,你再叫!”,他死命的揪住那偷青贼的脖子。

  “爹爹!爹爹!”玛瑙一阵狂喊也扑滚在地上的两人身上,来宝怔了一怔,揩着眼睛:“呵……”

  躺在地上的老人,脸上罩着一层灰白色的惨雾,喉咙被痰拥塞着,很粗鲁的喘气。脸上有一道污血涔涔的淌下来。

  两个青年都失措的不知道怎么办是好。

  老人用仇视的眼光狠毒地望着他们,挣扎地站起来。虽然他的腰是驼到无可再驼了,但还可以断定年青时他定是一个顽固而强健的农夫,至少三十年前他也是个 “头把刀”的“打头的”。

  “马老爷,马老爷……”来宝呐呐的嘴里不知道说些什么。

  老人向前一跳,拾起来地上的镰刀和一条麻绳,回头用眼向他们咒视了一下,便一高一低地走了。

  两个默默地走回湖边来。

  “你睡吧,我不要睡了。”来宝生气地说,他又抱起了膝头。

  “你看不起我爹吗?”

  “胡说,你睡吧!”宽宽的肩膀动了一下。

  “我……我不成噢,我要挣的多呢……”

  “你挣得多又怎样呢,能使穷人都好了吗?……”来宝轻藐的用鼻子哼他。

  “爹……咳,老了!”

  “老!老头子成呢!”

  “成?”

  “那当然!”来宝又咕哝说了一些什么。

  玛瑙忧郁地倒在席上,一种无极的哀怆淹没了他。疲惫的脑筋开始有点麻痹,他觉着一切自主的有机的力量都从身上失去,凡是有生命的都统统失去。眼前只是一片荒凉的所在,没有希望,没有拯救,从胀痛的呜呜的耳鸣里,只传出一声缠绵不断的绝望的惨叫。

  辗转一会的工夫,他便被精神的疲倦带入一道无比的伤痛与睡眠混和的深渊里,昏噩沉浑的失去了知觉。

  一觉醒来他又听见有人底语声,似乎离得很远。他想又来偷青的了,来宝不是没有睡吗,难道可怜的爹又回来了?

  ……他连忙的清醒过来……来宝已经不在他身边了。

  月亮像一个炙热的火球,微微的动荡,在西边的天幕上。

  大概距离早晨已经不太远了……远方的鬼魂样鸡声在叫着。

  “来罢,小伙子……害羞吗?……来!……”

  玛瑙听不出声音在哪边来的。

  “你打我,好,打我的奶子好了……哎唷,小畜生!一会儿你就知道我的好处了……来罢,那边……。”

  玛瑙茫然的不能索解,只是下意识的袭来一股羞辱与不可知的恐怖。而方才不久听到的那同样的镰刀声,豆秸倒地声,放铺声,脚步声……同样的急切,同样的烦躁,又在不远的地头上出现了。玛瑙的惊惧是可以想见的,他想只要是来宝在这里就好。他乍着胆子,手里本能地捏住了红缨扎枪,冲着割刈声传来的方向赶去。

  他生手生脚的,心头忐忑的跳着,幻想出前面是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子,举起闪电样的镰刀,照准自己的头顶劈来,他几乎叫出来。这时他想退回去找来宝,可是来宝已经不见了,后边也是一片黑魆魆黄腾腾的空虚……

  “谁!”玛瑙向前大喝一声,声音里抑不住有点颤抖。他这叫声与其说是要吓退对面的敌人,还不如说是想提高自己的胆子。

  当前一个孱弱的小姑娘吓得倒退了起来,一手举着镰刀。

  “你还不快跑,你偷青……呵?”玛瑙看清了他的对手是个发抖的小野兽似的小人物,他突的壮起了胆子,只是奇怪她为什么还不快跑。

  “你这点小东西,就敢偷!……”

  “我妈──妈不是和──你说好了吗……?”伊很怕,瑟缩在一团,还举着镰刀,话语说出来一个字一个字都在沉闷的热郁里塞住了……

  玛瑙不知是为了自己的好奇,还是为了使可怜的对方破除骇怕,声音不由的缓和下来。

  “你妈──是谁呢?”

  “我妈,你你没见着吗?”那小女孩全身抖着,又复陷入一种剧烈的痉挛里,伊以为一切都完了,她妈没有和他讲好……

  “呃……我们是两个人,你妈也许跟那个人讲好……喂喂,你不要怕,我不知道,我睡觉了……”

  小女孩惶悚地小鸡样地向他疑惑地看了一眼,把举起来的镰刀迟钝地放下来。

  玛瑙心里出奇的难受,他很想哭起来。

  小女孩机械的又转过身去割起豆荚来了,戒备的用眼光在眼角上向这男人溜着。

  “你有爹吗?”玛瑙昏乱地问着她,不知应该如何来应付他的小贼。

  女孩儿摇摇头,依然吃力地割着。她的小手握着那豆秸是那样的费劲,那样的迟慢,一刀一刀不自然地割着。

  “有爷爷吗?”

  “爷爷咳嗽呢,爷爷说他就要死了。”

  “咳嗽!”

  “唔,到晚上就厉害。”  

 “你妈晚上起来给烧水吗?”

  “烧水?”

  “呵,烧水,压咳嗽。”

  “不,我妈没工夫。”

  “你妈干啥忙呵?”

  “偷豆秸啊。”

  “要不偷豆秸呢?”

  “也忙。”小女孩轻轻的呼出一口气来。大概她是叹息着自己的无力,她割了那么半天,还不够个大人一刀挥下来的那么多。可是她还是毫不倦怠地割着,好像割着就是她的生命里的一切。

  “你妈现在在哪里呀?”玛瑙陷入不解的懊恼里。

  小女孩全身微微的一震,在嗓子里呜噜着:“我不知道。”

  “那你怎敢一个人来偷呢?”

  “我妈说,她一咳嗽,我就割,那就是她说好了……”

  “唔……你妈……”他沉吟的落在思索里。“你不害怕吗,这样的天,对面不见影儿……”

  “……”她回过头来看他一下,眼睛里闪着黑光,全身都更缩小了一点。

  “你有哥哥吗?”

  女孩儿悲惨的摇了一下头。

  “弟弟?”

  女孩无声叹息着。

  玛瑙向四外无告地望了一眼,月亮已经西沉了,白茫茫的大雾带着刺鼻的涩臭,慢慢的摊成棉毡,为着破晓的冷气的漫延,开始凝结起来。大的分子粘和着小的分子,成为雏形的露珠向下降低了。远远的芦苇,深谷,大树,朦胧里现出粗拙的无定色的庞大的块和紊乱的不安的线条。鸡声又叫了,宛然是一只冤死的孤魂无力的呼喊……

  小女孩手出血了,在衣上擦着,又弯下身来割。

  “你有家吗?……”

  “唉……”小女孩挺挺腰,喘口气,她的肋骨完全酸痛,一根一根的,要在她的小小的胸脯上裂开弹去,“求求你,你不要向我说话了……”她恐惧地向后偷看一眼,想辨明是否因这话而得罪了他。“我割的太少了,……我妈就要来了……

  该打我了……”最后的理由她吞吐的说出。此刻伊完全为恐怖所占有……

  玛瑙无神的俯下身来,拾起落在地上的红缨扎枪,木然的向后退去……,心头像铅块一样的沉重。

  雾的浪潮,一片闷都都的窒人死命的毒气似的,在凄惨的大地上浮着,包育着浊热,恶瘴,动荡不停。上面已经稀薄,显出无比的旷敞,空无所有。

  月还是红憧憧的,可是已经透着萎靡的苍白。

  他一个人踽踽地向前走着,脚下不知踏着什么东西……


  走出约有二十步的光景,他又顿然停住了,然后大步地转回来……

  小女孩看他走过来,触电样地向后一退,神经质地辩诉着:“我割的不多呀,我割的不多呀,我……再让我割一点吧……我妈就要来了呵!……”

  玛瑙一声不响地从她手里将镰刀莽撞地夺下来,替她割着。……

  远远的鸡声愤怒的叫着,天就要破晓了。

  ……

                           1936年于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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