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自然之子
1883年1月6日,黎巴嫩北部崇山峻岭之中,著名“圣谷”附近的山乡贝什里村,一个男婴呱呱坠地。父亲哈利勒给儿子起了祖父的名字──纪伯伦。这个孩子就是日后驰誉世界的阿拉伯诗人兼画家纪伯伦·哈利勒·纪伯伦。
据纪伯伦的一位女友日记记载,纪伯伦曾向她回忆自己的家史,说纪伯伦家族原是名门世家,祖上有过显赫的历史。600年前该家族中有两位旅长被钉死在十字架上。在十三或十四世纪,这个家族的埃米尔曾去法国、意大利打过仗。但人间沧桑,到了自己父亲这一代,已经门庭衰败,一蹶不振了。有的文学史家和传记家认为,纪伯伦的这些叙述,未必很准确,但对了解纪伯伦对自己家世的看法,有一定参考价值。纪伯伦的母亲名叫卡米拉,是天主教马龙派乡间牧师扈利的女儿。她的婚姻生活十分不幸。她第一次结婚,丈夫名叫哈纳·阿卜杜萨拉姆·拉赫曼,待她很好,曾带她到巴西,生下一子,但不久便客死他乡。卡米拉回到黎巴嫩不久改嫁给第二个丈夫,不想不到一个月也谢世了。最后她嫁给了纪伯伦的父亲哈利勒,生下了纪伯伦。
纪伯伦还有两个妹妹,大妹妹叫玛尔雅娜,比他小两岁,小妹妹叫苏日丹娜,比他小四岁。加上妈妈带过来的比他大六岁的兄长布特罗斯,全家共六口人。纪伯伦的童年是在故乡度过的。那里群山奇兀,杉林葱翠,清溪幽谷,晴空蓝天。大自然的美,给纪伯伦留下了终生难忘的印象,同时,黎巴嫩、圣谷、贝什里这些词也深深地印在他脑海中。他日后身处异国时,总像“婴儿渴望母亲的怀抱”一样,思恋自己美丽的祖国和故乡。在纪伯伦的心目中,祖国黎巴嫩是世界上最美丽、最圣洁的地方。他身居海外,却永远苦恋着故乡。他曾写道:“只要我一闭上眼睛,那充满魅力、庄严肃穆的河谷,逶迤连绵,雄伟多姿的高山,便展现在面前;只要我一捂上耳朵,那小溪的潺潺流水和树叶的沙沙声便响在我耳边,我像哺乳的婴儿贪恋母亲的怀抱那样,思念这往昔如画的美景。”他虽身在美国,可心却始终留在阿拉伯祖国。不论与侨民群众在一起,还是孤独自处时,他谈到的,和想到的,都是可爱的阿拉伯祖国。纪伯伦带有阿拉伯人的历史自豪感,他对自己的民族所怀有的深厚而真挚的情感,自幼便深埋在他心中。在他的心目中,阿拉伯半岛是一片神圣的土地,阿拉伯民族是一个伟大的民族,但也是个多灾多难的民族。十九世纪末,阿拉伯国家仍处在土耳其奥斯曼帝国的残暴统治之下。在黎巴嫩与叙利亚,广大劳动人民担负着沉重的赋税剥削与各种各样的徭役,一旦有所反抗,就要受到凶残恐怖惨无人道的镇压。正因为纪伯伦对祖国与其淳朴的人民怀有强烈的爱,因此在他幼小的心灵中产生出了他对土耳其统治者强烈的恨。土耳其苏丹的宝座建立在沙滩上。但土耳其统治者软硬兼施,并且煽动阿拉伯人反对阿拉伯人,在他们中间制造纠纷,从而挑起嫌恶和仇恨。后来正是这种嫌恶和仇恨横亘在纪伯伦与他的祖国和同胞之间。纪伯伦对祖国听不到自己的忠诚儿子们的声音感到悲哀。他慨叹道:“可怜啊!她的儿子们是诗人,尽管我们像天使一样在她耳边歌唱,她却听不见。可怜啊!”但他对祖国与人民的爱却从未改变过。
阿拉伯民族大多数人信仰伊斯兰教,但也有一部分人信仰基督教。在黎巴嫩有二分之一的居民是基督教徒。由于纪伯伦的父母是天主教马龙教徒,纪伯伦自然也随父母亲信奉了基督教。在学习阿拉伯文之余,纪伯伦就跟随母亲读一些圣经。其中的博爱思想对他的影响很深。然而现实世界与圣经中所描绘的理想王国反差实在太大了。在贝什里的山岗上矗立着威严而阴森的马尔·萨尔基斯修道院。穷苦的村民把它当作苦难心灵的最后一处避难所,而实际上,正是通过它,封建贵族与教会僧侣相勾结,利用那些虔诚教民的愚昧与轻信,将他们的财富与自由剥夺殆尽,而他们依旧向宗教寻求保护,对僧侣的行为是主的旨意深信不疑。
纪伯伦就是在这样的生活环境中长大。在他身边,是优美的大自然,浓重的宗教气氛和土耳其政权的梦魇与正在兴起的民族复兴运动。因此,歌颂大自然的美、抒发对祖国的热爱,揭露封建统治政权的野蛮暴行、法律的虚伪与残酷,批判迷信、盲从与愚昧,暴露封建教权势力的惨无人道与教士的伪善,从而唤醒人们起来反抗,向宗教与传统陋习发起挑战,成为纪伯伦早期创作的三个重要的主题。
纪伯伦的童年是在贫穷与困苦中度过的。贝什里与其它土耳其奥斯曼政权统治下的村庄一样,显露出一片凄凉的景象。纪伯伦的父亲哈利勒是一个犷达的山民,负责统计山村牲畜。他为人本是不错,但为逃避生活的重压,终日贪杯豪饮,既不会“创业”,又不懂“守成”,以致于一家的生活日益艰难窘迫。
父亲常常醉醺醺地回到家中,喝醉酒的哈利勒脾气变得格外暴躁,有时甚至粗暴地打骂孩子们,对待妻子有时也十分粗暴。这给有着向往和平、宁静、美与爱天性的纪伯伦心中,留下一道深长而难以愈合的创伤。
相反,纪伯伦对母亲的爱日益加深了,母亲善良、温柔的女性形象,永远留驻在纪伯伦的脑海里。母亲为一家的生计而苦苦奋斗所表现出来的坚韧精神,为纪伯伦深深地敬佩与崇拜,而她对家人的爱,也正是纪伯伦所最需要的。因此,母亲的爱成了纪伯伦心灵和感情的支柱。
纪伯伦在当地的小学读书,学习叙利亚文和阿拉伯文。他的性格内向,不大愿和别的孩子们一起玩耍,而喜欢沉静独处。他常常在山野中静听着风涛阵阵与流水潺潺。逐渐形成了一种他难以理解的孤独感。这种孤独感时时流露在他后来的作品之中,在他给友人的信中也屡屡提到。儿时的纪伯伦已经显示出他的绘画天份。默默中他对绘画艺术很早便表示出极大的兴趣。他经常一个人在修道院的山洞旁,拿着蜡笔和小纸片描画一些风景,小动物与人物的肖像。但常常遭到父亲的申斥。在纪伯伦八岁那年,意外之灾再次打击了这个早已困窘不堪的家庭。一位嫉妒哈利勒牲畜统计职务的人,向当局告发中伤,父亲锒铛入狱,他的房舍与财产也被没收充公。于是母亲卡米拉不得不带着子女们迁到一处更简陋的小房间里。这就是现在的纪伯伦的故居。这间房子原属父亲的一个兄弟,处所偏僻,一家人过着更加贫苦的生活。
祸不单行,纪伯伦九岁那年,不慎从高岩上摔下来,造成严重摔伤,肩骨骨折。他被送到姑姑家养病。一连好几个月,纪伯伦被固定在一块木板上。后来,骨折处渐渐痊愈,但造成他的右臂终生无力。
好容易熬过艰苦的几年,在纪伯伦十一岁时,他的父亲终于从狱中释出。但这时家庭已经一贫如洗了。
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黎巴嫩不仅仍处于土耳其奥斯曼帝国的残酷统治之下,西方列强更是利用宗教、贸易和武力,加紧进行隐蔽的渗透和公开的掠夺,黎巴嫩的政治、经济、文化各方面都经历着从封建主义到半殖民地性质的变化。以种族、血缘纽带所维系的旧的经济与社会结构,迅速走向解体,从而酿成无数社会悲剧。许多黎巴嫩人不堪忍受土耳其人的统治,纷纷背景离乡,飘零海外,带着改变贫苦命运的幻想,到美洲等地寻找生活出路。在他们心目中,在美洲,尤其是美国,可以找到自由与财富。处在“饱一年,饿二年”境地的纪伯伦家庭,抱着同样的希望,也被卷入了这股洪流。
纪伯伦十二岁那年,母亲带着他们兄妹四人漂洋过海,前往美国。父亲没有走,据说是为了处理财产;等到他想走时,又受到土耳其当局的阻挠。自此,纪伯伦一家再也没有团聚过,除了纪伯伦之外,没有谁再见过父亲。
这位失去家庭的不幸者,后来在孤独中死去。
1895年6月,纪伯伦一家五口登上航船,经埃及、法国,奔赴美国东海岸的波士顿。阿位伯人有名俗语,“出海等于被抛弃,登陆就是重降生”。等待纪伯伦母子的命运将是怎样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