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赏析(卞孝萱、卞岐)】
这首诗是唐代诗人刘禹锡于敬宗宝历二年(826)冬,罢和州刺史后,回归洛阳,途经扬州,与罢苏州刺史后也回归洛阳的白居易相会时所作。对“初逢”二字,可以有两种理解:一是未见过面,初次相逢;另一是久别之后,初次相逢。尚无定论。
当时淮南节度使是王播。王播在扬州设宴招待刘禹锡、白居易两位诗人。白居易在酒席上把箸击盘,吟诗一首,题为“醉赠刘二十八使君”,诗中有“举眼风光长寂寞,满朝官职独蹉跎。亦知合被才名折,二十三年折太多”四句,为刘禹锡长期被贬的不幸遭遇鸣不平。刘禹锡从宪宗永贞元年(805)被贬,到宝历二年,只有二十二年。由于作诗时已是岁末,预计次年春初才能到达洛阳,而且刘禹锡罢和州刺史后尚未接到新的任命,所以白居易干脆称为“二十三年”,以求平仄协调,符合格律。刘禹锡回忆往事,感慨万端,写了《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这首诗,答谢白居易。
诗的首联,便表现出作者不同凡响的抒情才能。刘禹锡因积极参加顺宗朝王叔文领导的政治革新运动而遭受迫害。在宦官和藩镇的联合反扑下,顺宗让位给宪宗,王叔文被杀,刘禹锡等被贬。他先贬到朗州(今湖南常德),再贬连州(今广东连县),调夔州(今重庆奉节)、和州(今安徽和县),未离谪籍。朗州在战国时是楚地,夔州在秦、汉时属巴郡,楚地多水,巴郡多山,“巴山楚水”,泛指贬地。刘禹锡没有直率倾诉自己无罪而长期遭贬的强烈不平,而是通过“凄凉地”和“弃置身”这些富有感情色彩的字句的渲染,让读者在了解和同情作者长期谪居的痛苦经历中,感觉到诗人抑制已久的愤激心情,具有较强的艺术感染力。
诗的颔联,刘禹锡运用了两个典故。一是“闻笛赋”,指曹魏后期向秀的《思旧赋》。向秀与嵇康、吕安是好友,嵇康、吕安为司马氏杀害,向秀经过两人旧居时,听到邻人吹笛子,其声“慷慨”激昂,向秀感音而叹,写了《思旧赋》来表示对嵇康、吕安的怀念。另一是“烂柯人”,据《述异记》所载,晋人王质入山砍柴,见二童子对弈,他观棋至终局,发现手中的“柯”(斧头的木柄)已经朽烂了。王质下山,回到村里,才知道已经一百年过去了,同时代的人都已死尽。“怀旧”句表达了诗人对受害的战友王叔文等的悼念,“到乡”句抒发了诗人对岁月流逝,人事变迁的感叹。用典贴切,感情深沉。“乡”指洛阳。一本作“郡”,郡指扬州。扬州是当时淮南节度使的治所,而和州是隶属于淮南道的。
诗的颈联,紧承颔联而来。“沉舟”和“病树”是比喻久遭贬谪的诗人自己,而“千帆”和“万木”则比喻在他贬谪之后那些仕途得意的新贵们。这一联本是刘禹锡感叹身世的愤激之语,由于它客观上包含着新陈代谢的自然规律,其意义就不仅局限于诗人的身世之感了。白居易称赞这一联“神妙”,就是从诗的思想性和艺术性,景、情、理相结合的角度来评价的。后来的欣赏者和引用者可以不必以“沉舟”和“病树”自比,而只采取这一联所表达的哲理,来说明没落的事物就让它没落吧,新生的事物必然要发展起来,社会在前进,前景无限美好的道理。后人的引用义与刘禹锡的本义不完全契合,这是不奇怪的。不同时代的欣赏者,在欣赏特定时代的某一具体作品时,思想感情上会产生某种基本一致的艺术感受,人们称之为“共鸣”。但文艺欣赏中的共鸣是十分复杂的,不同时代的人,欣赏某一作品时所产生的共鸣,不会与作者创作时的思想感情完全一致。例如:唐代伟大诗人杜甫在《蜀相》一诗中吟出“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的名句,是出于其不得“致君尧舜上”的感慨;三十多年后,领导政治革新运动的王叔文,读杜甫的这两句诗,“欷泣下”,则出于其与宦官、藩镇斗争失败的哀思。
诗的尾联,似乎写得很平淡,说的是酒席上的事情,其实是点睛之笔,不能忽略。“长精神”三字,含义深刻,表现了诗人意志不衰,坚韧不拔的气概。
刘禹锡在这首诗中运用了层层递进的手法。首联,诗的第一层,先写自己无罪而长期被贬的遭遇,为全诗定下了愤激的基调。颔联,诗的第二层,通过对受害战友的悼念,以及自己回到故乡竟然恍如隔世的情景,使愤激之情进一步深化。颈联,诗的第三层,推开一步,对比了自己的沉沦与新贵的得势,诗人的愤激之情达到了顶点。尾联,诗的第四层,急转直下,表示并不消极气馁,要抖擞振奋,积极进取,重新投入生活,以自勉自励结束。层层深入,言简意深。愤激而不浅露,感慨而不低沉,惆怅而不颓废,堪称刘禹锡的代表作品。刘禹锡在这首诗中所表现的身经危难,百折不回的坚强毅力,给后人以莫大的启迪和鼓舞,所以古今传诵,交口称赞。
(选自《历代名篇赏析集成》,中国文联公司出版社1988年版)
【《赤壁》赏析(罗宗强 卢盛江)】
杜牧的诗是晚唐诗坛的一大成就,晚唐诗人中只有李商隐能够与之相比。他有巨大的政治抱负,却处于晚唐那样一个无可作为的环境中,使他常常有一种抑郁情怀;他有绝世才华,而且性格豪俊,这又使他的抑郁情怀并没有走向消沉凄恻。这些,都影响着他的诗的风貌。他的诗,往往立意高远,感慨深沉而又俊爽清丽。
杜牧的咏史诗,是晚唐咏史诗的高峰。晚唐诗人和他们的前辈不同,他们已经失去了中兴的锐气,怀着一种矛盾心理,感慨衰败不可避免的到来,感慨生不逢时,不得一展襟抱。怀古伤今,就成了此时诗歌创作的一个重要主题。温庭筠、李商隐、杜牧都有大量怀古伤今之作。杜牧写这类诗,完全是一种大手笔的气概,深刻的哲理思索与形象的高度概括融为一体,令人叹为观止。
《赤壁》写于杜牧官黄州刺史(842~844年)时,反映的心理状态和含蓄而俊爽的风格与《过华清宫》一致,但在写法上却别具一格。
《赤壁》的开头便与众不同。《过华清宫》是由回望引起回想,杜牧还有很多咏史诗是一开头就高度概括,纵横驰骋。此诗的开头却只从一件不起眼的折戟写起。这一片与古代战争有联系的折戟,很自然地引起后文对历史的咏叹。但是,这两句的作用主要不在于作为诗的引导,它本身也蕴含着强烈的意念活动。沙里沉埋着铁戟,点出此地曾有过历史风云。折戟沉沙而仍未销蚀,又暗寓岁月流逝而物存人非之慨。凡是在历史上留下过踪迹的人物、事件,常会被无情的时光销蚀掉,也易从人们的记忆中消逝,就像这铁戟一样沉沦埋没,但又常因偶然的机会被人记起,或引起怀念,或勾起深思。正由于发现了这片折戟,使诗人心绪无法平静,因此他要磨洗并辨认一番,发现原来是“前朝”──三国赤壁之战时的遗物。这一场决定了三国鼎立局面的重大战斗,英雄云集,何等壮伟。因此,“认前朝”又进一步勃发了作者浮想联翩的思绪,为后二句论史抒怀作了铺垫。全诗最精彩的,当然是久为人们传诵的末二句。这二句是议论。“认前朝”,本来可以写对这场战争的回顾,但是他省略了,所以不是缅怀,不是描述,也不是一般的历史评价,而是直接的对历史结局提出自己的评判。史学家们在论赤壁之战这场关系到三国鼎立局面的大事件时,基本的政治倾向常常是把同情放在吴、蜀一边。因为有这倾向,也便把这场战争的胜负看作理所当然的事。杜牧一反传统看法,认为若不是东风给周瑜以方便,胜者就可能是曹操,历史将要重写。从不被人怀疑的地方提出疑问,引起议论,反映出他敏锐的历史眼光和独到的史识。首先,他不以成败论英雄,对战争的一方──曹操提出了有异于史家的评价。其次,他认为历史上英雄的成功都有某种机遇。他在一个更高的层次观察、思考着历史,顿使诗歌平添一种更上一层楼的气概。史论有如此气魄,而其表述方式却那样风流潇洒。不直言战争之胜败,而说“铜雀春深锁二乔”。铜雀台为曹操晚年享乐处,蓄姬妾歌妓于其上。拈出铜雀,使人联想到曹操纵欲的这一面;铜雀而又言“春深”,又加一层风流温馨。用一“锁”字,重台密阁,更加重了藏娇之意。试想英雄如曹操者,于横扫天下胜利之后,拥江东二乔于铜雀台,弦歌艳舞,以享受缠绵之春色,当是何种得意气概。写设想中的东吴败亡,不言河山破碎,生民涂炭之类,而拈出“二乔”入魏以暗喻,同样把东吴领袖人物之风流儒雅的风神传递出来了。把硝烟弥漫的战争的胜负,把如此重大的历史大事件写得如此蕴藉,非杜牧不能。杜牧是风流才子,善写闺情恋意,他把这种表述方式用于庄重的史论,而且天衣无缝地融为一体,便表现了杜牧特有的风韵情采。但是杜牧之写史论,除了为表现出非凡的史识,还曲折地反映出他的抑郁不平和豪爽胸襟。慨叹历史上英雄成名的机遇,是因为他自己生不逢时,有政治军事才能而不得一展。它似乎又还有一层意思:只要有机遇,相信自己总会有作为,显示出一种逼人的英气。
(选自《中华文学鉴赏宝库》,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1995年版)
【《过零丁洋》赏析(张鸣)】
祥兴元年(1278)十二月,文天祥兵败被俘。第二年元月,元军出珠江口,进攻南宋最后据点山(在今广东新会南海中),文天祥被押解同行,过零丁洋时写了这首诗,决心以死殉国。当时,元军统帅张弘范逼迫文天祥招降坚守山的南宋将领张世杰,文天祥严正拒绝,说:“我自救父母不得,乃教人背父母,可乎?”并出示此诗以明心志,张弘范见诗中辞意坚决,“但称:‘好人!好诗!’竟不能逼。”